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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平地起漣漪(3) 提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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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起漣漪(3)

昨兒後半夜落了場雪,一早醒來,百花莊園裏細細的蠟梅枝上,方都小心翼翼的托著一層白。

江應天迎著日光,在晌午如約而至。

三輛車子跟著引路車沿開得正盛的黃色花,停在主樓前。

懷蓮莫親自等在臺階下。

左右沒見徐千影身影,只有徐煙一人陪在身旁。

跟在引路車最前邊那輛有些眼熟,徐煙記憶力自小便很好,沒費多大力氣,想到是一周前在那家咖啡館路邊打著雙閃的黑色轎車。當時開車離開前,她特意從後視鏡裏看過,車牌也一樣。

徐煙瞧著它緩緩停在眼前,看江應天從車上下來。

還有隨行兩輛車子裏的四個男人。

他今天依舊穿著套三件式西裝,墨藍色暗紋在陽光下泛著柔軟幹凈的色澤。

領帶夾是點睛之筆的寶藍色,配套的同色長款風衣將他本就頎長的身子襯得更挺拔了些。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徐煙看著眼前人,心道也難怪昨晚會被姑姑一再念叨自己是小姑娘心性,是“見色起意”了。

今日再看,他真是有讓人一見傾心的本事。

江應天視線在徐煙身上不露聲色的停了一瞬,察覺這姑娘是真喜歡淺色衣裳。

先前三次見面都是穿著軟乎乎的奶白顏色,今天倒是稍有區別。

白色貂毛大衣裏是件粉橙色的針織連衣裙,溫柔軟糯的顏色把她那張因為挽起長發而更顯小些的圓圓臉蛋,映襯得愈加吹彈可破,玉骨冰肌。

眼下是真應景《登徒子好色賦》裏這段——

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 ;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於今日,他是陽城人,也是下蔡賓。

徐煙此時這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他柔柔瞅過來,真就如古時候被藏在深閨裏的小小姐了。

江應天嘴邊隱下一個笑,和徐煙視線短暫交匯過,便禮貌對著懷蓮莫先伸出了右手,“懷老夫人,久等。”

後者笑笑應了聲,同他握了下手。

江應天視線方才再落到她身旁的徐煙臉上,朝她微微頷首,輕聲說,“徐小姐。”

徐煙見他一本正經的面容,反而想到昨晚分開時的那個吻,頰邊飛起少許緋色,輕輕垂眼,“江先生。”

懷蓮莫拍拍徐煙的手,對江應天微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雖外界傳言七八,但徐煙對江應天僅有的兩面之緣,都對他印象極好。

就如此時,他禮貌欠身先讓他們走在前一般這樣的小事。

……

一樓會客廳。

江應天從進入門裏,到脫下外衣交予迎上來的阿姨,再到被懷蓮莫引到茶桌旁坐下雙手接過她遞來的茶水,都完整妥帖地展現了一個成年男人應有的教養。

今日世道浮華,人為貪為面,總免不得有驕矜張狂的,可眼前這個,不熱切不急躁亦不妄自尊大,分寸拿捏,皆在恰好二字上。

若只從身家背景還有品行樣貌上來看,江應天這個人,確實沒什麽可挑剔的。

懷蓮莫今天便只是個審視自己未來孫女婿的長輩角色,看著江應天眼裏欣賞難掩,顯然是滿意的。

“家父家母自退居二線便鮮少在國內生活,”江應天禮貌直視著懷蓮莫,先開口,“因昨晚事情決定的倉促,趕不及回來,還望懷老夫人不要介意。”

懷蓮莫抿了口茶,面上帶著笑,暫且沒應聲。

“二老千叮嚀萬囑咐晚輩一定轉達,改日定會登門致歉。”說完,江應天略微偏頭往身後看了眼,跟在後頭的四人便意會上前把手裏的東西鋪陳在一旁的置物茶幾上。

他再看向懷蓮莫,低聲道,“這是家父家母特意吩咐晚輩帶來的一點心意。”

其中兩人在江應天說完後便轉身出去了,餘下兩人將桌上東西一一打開。

一尺紫檀木盒子裏的黃玉貔貅擺件是給徐千影準備的。

而由兩個降香黃檀盛著的一盞墨玉陽關玉杯和南宋曜變天目碗則是送給徐煙的。

管家是細頸削肩的一座白釉玉壺春瓶。

連幾個在家裏工作的阿姨都人人拿了盞青花玲瓏瓷杯。

未幾,剛出去的兩個人,小心擡著架一人高的四扇屏風進來。

屏風框架是素有東方神木之稱的烏木,主體是以紅綠紫並存的翡翠雕刻而成的四幅山水人物畫。

每幅畫下皆有應對的題詩,整個兒精妙絕倫。這是為懷蓮莫準備的。

即便以再挑剔的眼光來看,也不能不說,江應天這禮物都備得頗為有心。

黃玉貔貅是有招財好運之意的吉瑞之獸,送給如今掌管徐家生意的徐千影再合適不過。

墨玉的自然結構和形成需要無比漫長的時間,以此經過24道繁瑣工序精雕細刻而成的敦煌夜光杯便更是不可多得的好物,更不要說在世界陶瓷史上一直被尊為至高無上珍品的曜變天目瓷。

曜變天目的燒成佹得佹失,或許從百萬千萬中才會出現這麽一件。此燒制技藝失傳700餘年,世界上僅完整留存的三件,也自明代流傳到了日本,如今更是被日本列為國寶的存在。

先前傳言有鑒寶專家曾說過在國內一位收藏家裏見過此物,懷蓮莫倒是沒想到,是真的。

如此難能可貴的東西送給徐煙,不就如這世間同樣可遇不可求的姻緣麽。

而紅綠紫並存的翡翠雖不如帝王綠那般昂貴,可勝在寓意吉祥。

既被人們賦予“福祿壽”之意,那送給年過古稀的她自是再合適不過。

禮物挑得有心不假,可也正因為這份“有心”,反而讓他剛剛那句“倉促”多了幾分微妙。

懷蓮莫從頭至尾不動聲色的瞧著,臉上依舊是長輩看晚輩的慈愛微笑。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她並未對這些東西說什麽,沒說留亦沒說不留,只是微笑著道了聲謝。

懷蓮莫偏頭看看始終端坐在自己身旁的孫女,再看對面的江應天,笑笑道,“江總知道,我這老太太就這麽一個孫女,打小雖不說將她嬌慣著養大,但也是真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煙煙這個年紀,擱在我那時候是已經當媽媽的年紀,可放到現下,”她笑著瞧他,“論結婚可屬實有些操之過切。”

江應天禮貌回視著懷蓮莫,表示今天既是以晚輩身份拜訪,叫他名字就是。

懷蓮莫便也沒客氣,“既如此,那你也和煙煙一樣,喚我聲祖母吧。”

“祖母所擔憂的,晚輩明白。”江應天順水推舟,“家父家母也說如此是有些唐突了。”

“徐小姐還在念書,談結婚確實為時尚早,所以晚輩今天過來便是給您表個誠意。”

懷蓮莫等著他下面的話。

“晚輩自小跟在父母身邊,見二老相濡以沫多年,自是對婚姻也有些淺薄想法,在晚輩這裏,婚姻是件嚴肅事,一生只認一人。”江應天話落,稍稍停頓下,看向徐煙,“若徐小姐有意,領證婚禮這些全看徐小姐意思,而在此之前,我們就只如同普通情侶一樣相處。”

徐煙在一旁安安靜靜聽到此處,避開他視線,垂眼輕輕笑了。

祖母一句話,他以退為進,便從結婚變成了談戀愛。

懷蓮莫顯然也沒想到他會反其道而行之,失笑,“你歲數比煙煙年長不少,總該更明白這世上變數常在,‘一生’二字,還是慎言為好。”

徐蓮莫的這句話,其實說的並不算客氣。

可江應天端坐著,並不惱,只是以一雙眼睛禮貌回視著她,目光隱隱透著幾分難以察覺的強勢。

大有“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嵬然不撼動”之勢。

這是他今天自到徐家以來,第一次有那麽一點“忤逆”的意思。

屋子裏安靜下來。

良晌,新煮的茶水開了。

茶壺蓋子被熱氣催得急燥不安。

撲騰撲騰,打鼓一樣,一下接著一下。

聽得人心驚。

徐煙眼睛看兩人,將要開口之際,卻見江應天適時低眉,微微傾過身端起茶壺,濾過第一遍茶水,將懷蓮莫面前的茶杯恭恭敬敬添滿。

“祖母,”徐煙手撫上懷蓮莫的,柔聲也在這時候開口道,“離午餐還有些時候,我想帶江先生去花廳看看。”

懷蓮莫沈默少許,隨後微不可察輕輕嘆口氣,拍拍她的手,“去吧。”

徐煙起身對著江應天一笑,“江先生,請跟我來。”

江應天擡眼對上徐煙視線,又看了眼對面的懷蓮莫,方才立起身子,對後者微微欠身,跟著徐煙往外走。

看著兩人背影消失在視線裏,懷蓮莫偏頭看著江應天帶來的那些東西,目光晦暗。

好半晌,才似是自言道:“‘世情夢幻。覆作如斯觀。自嘆人生,分合常相半。’”

一生一生。

這世間,可有誰不貪念這二字呢。

電梯裏。

徐煙按下頂樓鍵。

待門關上,這才擡眸看向江應天,“祖母她…這一生過得很不容易,江先生千萬不要介意剛剛她老人家的話。”

江應天聞聲低頭看她,模樣看著並未有介意的意思,只是微微俯身,偏頭瞅她笑著輕聲打趣,“還叫江先生?”

他聲音沈而不厚,清潤亦不柔膩。

似是浮世晨間風,更像是裹著山霧的林間雪。

明明悄無聲息,卻又如顆顆珠落玉盤。

直掉到人心尖尖上來。

“……”

徐煙被他這一反問燙了臉,逃離般收回視線看前方,哪知又和他滿含笑意的目光在面前的電梯鏡上撞個正著。

所幸門恰巧在這時候打開了,她收緊見她上樓時阿姨遞來的披肩,率先舉步從電梯裏出來。

陽光透過玻璃穹頂落了花廳滿室的溫柔,江應天就在這溫柔裏,瞧著那背影柔聲笑笑,悠悠跟在她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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